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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紅樓夢》中的“不寫之寫”

華夏經緯網 > 文化 > 國學經典      2021-12-17 16:07:05

  《紅樓夢》是一部偉大的小説,曹雪芹花了十年以上的工夫來寫這本書,自己説:“字字看來皆是血,十年辛苦不尋常。”《紅樓夢》是有特殊筆法的一部小説。在小説第二十七回的脂批之中,就有“《石頭記》用截法、岔法、突然法、伏線法、由近漸遠法、將繁改簡法、重作輕抹法、虛敲實應法、種種諸法,總在人意料之外。”《紅樓夢》在敘事上採用了曲折復義的表達方式,明確説小説故事是假語存(賈雨村)、真事隱(甄士隱),在真假、有無、虛實之間,《紅樓夢》中有大量的藝術空白點,也就是“不寫之寫”。那麼,我們該怎樣理解《紅樓夢》中的“不寫之寫”呢?或者説,我們需要對“不寫之寫”根據文本做出合理的界定、推定。

  《紅樓夢》的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法是“不寫之寫”。“不寫之寫”應該主要從美學修辭學上來理解,從文本學的角度來理解,而不是從索隱或隨意聯想的角度來理解。遺憾的是,“不寫之寫”大多數情況被屬於歷史學範疇的考證或非文學立場的索隱派所籠罩。一部藝術作品,所能寫到的東西相對於無始無終、波瀾壯闊的生活來講總是有限的。也就是説,“不寫之寫”在“寫”和“不寫”之間有一個辯證關係。對於作家來説,“寫”什麼是值得反覆思量和推敲的,“寫”是主要的,是呈現給廣大讀者和觀眾的,是他們能夠直接感知和認知的,是直接訴諸讀者直覺經驗的。至於“不寫”,則屬於並不完全由作家掌控的部分,由“寫”喚起人們對“不寫”感知、認知,這對作家來説不是一個輕而易舉的技能,對閱讀來説不是輕易能獲得的效果。

  但這些藝術中的“不寫之寫”,在《紅樓夢》中是顯著存在的。那麼作家和作品中的“不寫之寫”究竟該怎麼理解?

  作家的“不寫之寫”,應該是服務於其藝術目的的或者一定的藝術目的的。作家通過作品寫出來的東西,雖然是局部的,但可以意識到它的整體,這才是“不寫之寫”。換言之,是有限與無限的統一,是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統一,而並不是所有的空白、筆觸不到的都叫“不寫之寫”,不是在閱讀過程中隨意生發、隨意聯想到的內容都是“不寫之寫”。

  從《紅樓夢》的文本舉例,如第三十五回寶玉與薛寶釵丫鬟鶯兒的對話:鶯兒笑道:“你還不知道,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上的人沒有的好處呢,模樣兒還在次。”寶玉見鶯兒嬌憨婉轉,語笑如癡,早不勝其情了,那更提起寶釵來!便問道:“好處在哪?好姐姐,細細告訴我聽。”鶯兒笑道:“我告訴你,你可不許又告訴她去。”寶玉笑道:“這個自然的。”正説著,只聽外頭説道:“怎麼這樣靜悄悄的!”二人回頭看時,不是別人,正是寶釵來了。既然這個秘密是鶯兒不能告訴寶釵的,此時在鶯兒和寶玉對話時當事人寶釵闖了進來,鶯兒當然不能當著寶釵的面給寶玉説了,況且是秘密呢。薛寶釵究竟有什麼別人都沒有的好處,讀者也就無法知道了。這個“不寫之寫”,是永無直接答案的。不是寶玉以後沒有機會再向鶯兒求證求解,而是作者“不寫”了。薛寶釵作為典型的封建淑女,確實有許多的好處,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説得清的。但是,這不是説這個“不寫之寫”無解,而是我們能夠根據文本感受到、理解到薛寶釵的通曉時務、克己隱忍、善於決斷等等性格特點。“不寫”使文本具有了開放性,使我們可以憑藉自己的經驗來豐富和確認,在閱讀理解中讓薛寶釵的性格豐富起來。而《紅樓夢》的敘述又是具有文本的自足性、自洽性的,作家“寫”了很多,“寫”又限定了我們的理解和聯想。薛寶釵世上人少有的好處,作家為了讓你關注、揣摩他的藝術描寫,從設置懸念和激發閱讀動力與興趣來説,也是不會輕易直接告訴你的。可以説,薛寶釵的進來打斷了對話符合生活裏的一般情景,同時也符合藝術家匠心獨運的“不寫之寫”修辭運用。

  急於求解問題的答案有,也沒有,鶯兒接下來要説的成為了文本的“空白點”,這就是“不寫之寫”的妙處。類似的修辭手段我們在前八十回中還能找到許多。值得一提的是,一個經常被人們提到的經典案例在後四十回中,即黛死釵嫁的一回中。人們常問:林黛玉臨終之言是什麼?林黛玉焚詩稿、斷癡情,咽氣之際聲聲叫著:“寶玉,寶玉,你好……”説到“好”字,便渾身冷汗,不作聲了。“好”字後面的省略是不寫之寫,這也是修辭美學在敘事上的自覺應用。一般人的淺理解是——“你好狠心!”一邊是鼓樂細鳴,一邊是癡情絕粒,通常人們當然會如此理解。即使是林黛玉的身邊人,由於未入林黛玉心靈世界,晴雯都未必不是這樣想的。有人根據上下文的關係説,這裡的回答是“你好我自好”,這種理解也是富有深意的,具有人性理解的縱深感,可以提供給大家揣摩。而另一種當代理解卻是如此想像的:林黛玉孤零零躺在床,傾聽遠處歡樂的絲竹聲,一定也幻想著自己的愛人與寶釵“成大禮”的熱鬧情景,猶似萬箭穿心。一貫心軟見了落花也哭的她此時竟無淚,説:“寶玉,你好……”無下文了。人們揣測:黛玉説:“寶玉,你好……”好什麼呢?這真是千古之謎。你好狠心?你好好待寶釵?你好不理事?……然而,出人意料的回答之一是:“你好好睡覺?你好苦……你好苦?啊,對了,是這句:你好苦哇。”抱怨與同情、決絕與依戀,截然相反的理解,都是這裡的“不寫之寫”所允許的。淚盡而亡,這是一個還淚故事,也是前世緣定和宿命結局。是的,林黛玉對賈寶玉的愛情具有內在的多維性、矛盾性,當然也具有藝術整體的統一性。

  兩種回答均具有哲理性,也算是禪心妙解。這樣的“不寫之寫”,構成了文本理解的不確定性,但具有理解的合理性。因為這些不寫之寫,是讀者可以根據上下文,根據對人物一貫的性格、行為邏輯、情感取向推測到的,但又不能完全説明白,不能完全“意于言表”,從而使藝術具有含蓄雋永、味之無窮的韻致和品格。為什麼這些屬於“不寫之寫”?因為這些留白、空白是藝術家通過藝術描寫限定的,根據敘述邏輯或性格邏輯可以推演,也是作家個性和風格的延展,是屬於作品的內在構成的內容,是可以通過比較、揣摩、反思意識到的內容。換言之,對這些留白、空白、不寫之寫不作引申、聯想、填補,就不算是合格的閱讀、欣賞、品鑒。(作者:孫偉科 單位: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)

來源:中國文化報

文章來源:中國文化報
作者:孫偉科  |  責任編輯:虞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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