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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羅曼蒂克與成為快消品的愛情電影

華夏經緯網 > 文化 > 文化觀察      2023-09-14 15:23:53

  作為一種長久以來的經典類型,自電影開始有“敘事”起,愛情便成為某種重要的元素昭示了“類型片”的可能。拍攝于1921年的《海誓》是中國電影史上的第一部愛情電影,從它開始,銀幕的世界總與愛情相遇,百年來上演著無數愛情的模樣。

  然而,似乎在不知不覺間,愛情成為了大銀幕的稀缺品,只在某些特別的檔期短期出現,檔期一過就“查無此片”。

  作為一種特別供應的愛情電影及其“不靈”

  張愛玲在散文《愛》中寫道:“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,于千萬年之中,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剛巧趕上了,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説,惟有輕輕的問一聲:‘哦,你也在這裡嗎?’”寥寥數句言盡了愛情的超驗性。古往今來,無數藝術作品試圖描摹這種無可替代的超驗性,電影亦然。

  曾幾何時,銀幕裏的愛情百轉千回,它們是《重慶森林》裏的心動,是《甜蜜蜜》裏的堅韌,是《開往春天的地鐵》裏的曖昧,是《獨自等待》裏的遺憾……姿態萬種,形式百變,愛情電影如一支妙筆,一年四季在大銀幕上摹寫著浮世中的男男女女。

  然而近年來,愛情電影正在成為一種“檔期特供”,一種只在特定節日出現的套餐選項,其功能只限于與玫瑰花、燭光晚餐一起營造節日的儀式感。拿前不久的七夕檔來看,上映的四部愛情電影《唸唸相忘》《燃冬》《最遺憾是錯過你》和《愛犬奇緣》幾乎全部敗北,沒有掀起大的水花,顯得落寞,悄然而至,失落而去。

  放眼望去,“2·14”情人節檔和“5·20”檔,這些與愛情有關的特定檔期,都共同呈現出某種疲軟。而頗值得玩味的是,儘管之前的愛情片常被詬病為單一和懸浮,但不能否認的是它們曾具有相當程度的票房號召力,《前任3》的19.4億、《後來的我們》的13.6億、《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》的9.5億……這些驚人的票房數據作為一種現象,張揚著愛情片的在場。而如今,連市場也要選擇轉身離場,不再對愛情電影下注。換言之,如果將愛情看作廣義上的“羅曼蒂克”,那麼國産銀幕則掉進“羅曼蒂克的消失”中,陷入“無處安放”的愛情困境裏。

  更有意味的是,大銀幕裏愛情稀缺的同時,小螢幕裏的愛情卻氾濫成災,呈現出整齊劃一的造型。某種意義上,稀缺和氾濫作為當下愛情現狀的一體兩面,顯示了其空心的內在。從本質上而言,在這個一切皆速食的時代,人們已無暇顧及真心的愛情,更難以體悟“從前車馬很慢,書信很遠,一生只夠愛一人”的真正意義。因此,愛情的稀缺與氾濫都成為了一種對超驗性想像力缺失的直接表現,如韓炳哲所提示的——這是當今時代的“愛欲之死”。同時也要指出的是,客觀上來看,隨著國産電影市場進入百億時代以來,電影市場的能量不斷被釋放,其他類型片的巨大聲量正在擠壓和掩蓋著愛情類型的市場佔有率,加速了愛情電影的“不靈”。

  愛情電影真空:套路化、標簽化與污名化

  銀幕裏的羅曼蒂克究竟是如何消失以至“不靈”的?或許還是要回到它的原點——愛情。當愛情遭遇套路化、標簽化甚至是污名化,便立即失卻了真誠,愛情本身也隨之消失。

  作為一種類型片,愛情片往往是中小成本的體量,在檔期的加持下,顯示出其“特供”的意義。也因此,為了獲得市場上的快速回應,愛情片常常基於“短、平、快”的原則而製造,於是,無可避免的套路化成為這一製造環節裏的基本邏輯。所謂套路,即第一次是可信感,第二次是懷疑感,第三次便是被欺騙感。恰在於此,當年的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能夠引發萬人空巷的效應,青春敘事成為愛情片的有效公式,而如今套用相似公式的《唸唸相忘》卻無法再輕易挑起大眾的神經,套路化的模倣致其徒有形式,難現愛情。

  在套路化的公式裏,標簽化是愛情片常常難以避免的一種存在。無論是前些年裏“單身狗”“剩女”的廣泛傳播,還是當下盛行的“戀愛腦”“心機女”“渣男”等帶有道德判斷的詞語,都成為某種識別愛情的標簽,呈現了愛情的可量化和可計算。與《唸唸相忘》標識了一種男女之間情感上沒有他者的“完美”不同,《燃冬》傚法《祖與佔》,講述了一個“三人行”的故事,在這樣的人物設置下,感情的糾纏在三人中展開,曖昧和混容的氛圍隨之生成。然而,影片也因此受到不少指摘,直指男女主角都有“渣”的底色,尤其是女主角在兩個男人之間游離徘徊的處理,成為她被“定罪”的直接證據。

  類似的例子並不鮮見,當標簽成為一種絕對正確的價值判斷,愛情電影便陷入了被污名化的桎梏。如上映于2021年的《第一爐香》改編自張愛玲的同名小説,被總結為“戀愛腦+渣男”的組合。更有甚者,20多年前的《甜蜜蜜》被重新闡釋為“心機女+渣男”的“不正確”價值觀。要注意的是,被污名化的愛情早已脫離了愛情的終極意義。正如《愛情的哲學》中所指出的:“其實愛情自成一個世界,由強烈情緒誘發豐富想像和精彩觀念的美妙世界……直接訴諸感官經驗而取得價值,並非訴諸理性與知識。”也就是説,如果愛情能夠被量化和計算,那麼愛情的核心就必然難以成立,更重要的是,如此的簡化不僅簡化了愛情本身,也簡化了人性,這是其中的悖論所在。於是,愛情的“失落”不單體現在對愛情細節的質疑,更是對愛情作為一種結構性認知的整體撼動。

  績效社會與“失落”的愛情

  豆瓣電影中有一個“20部高分經典愛情片榜單”,位列榜首的是20多年前的經典愛情片《泰坦尼克號》,排在第二名的是《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》,另外有四部華語電影列于其中,分別是《甜蜜蜜》《重慶森林》《倩女幽魂》《花樣年華》。若依照前面的判斷邏輯,那麼這幾部電影都得面臨被“審判”,如《泰坦尼克號》裏羅絲與傑克的愛情從一開始便陷入三角的關係裏;《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》裏的至尊寶同樣談不上“合格”;《花樣年華》則從頭至尾在講述一個“愛情不正確”的故事。繼此,當愛情以某種標準答案為表徵,“戀愛審判”就得以成立,隨之則容易陷入“戀愛羞恥”的怪圈中,這也是當下各類情感博主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。

  當情感博主以變幻的行銷策略宣揚個人的“愛情聖經”時,關乎男女之間的情感拉扯與一切外物相關,卻唯獨少了愛情本身。1923年,由時任北大哲學系教授張競生引發的“愛情定則”事件,是中國歷史上首次關於愛情的大討論,在這次討論的聲音中,還包括魯迅、周作人、北大教授梁鏡堯等知識分子。彼時在五四運動的強烈衝蕩震動下,曾經私人性的愛情作為一種主體性的彰示,在公共空間裏擁有重要的一席之地。這場大討論並沒有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,關鍵並不在於答案,而在於愛情被賦予現代性的標識,某種意義上正是時代的注解。

  百年後的當下,愛情已不再被關心。如果觀察“20部高分經典愛情片榜單”,一個有意味的發現是,絕大多數電影都拍攝于很多年前,新世紀的作品不多,國産片中只有2000年的《花樣年華》勉強符合。在加速的當下裏,愛情究竟正在遭遇著什麼?我們正在經歷一種績效主義生存,績效原則已經統禦了當今社會的很多生活領域,包括愛情。由此,純粹意義上的愛情備受威脅,愛情被規定為一種只允許“積極化”的存在,因而要規避那些不確定的、不透明的陌生因素,它被訓練成一種熟悉的模式,放棄了對他者的內在渴望,進而與超驗性漸行漸遠。如此,當愛情陷於“失落”,愛情電影又何以安放?在這個意義上,這不僅關乎電影,更牽涉大的社會命題需要去反思。

  (作者為西北大學文學院博士後、助理研究員 王婷)

來源:文匯報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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