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的話
以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的觀察力記錄社會的真實風貌,是文學的價值和特點。本期3位具有代表性的作家,他們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普通人在社會大變革中的軌跡、展現人性光輝。他們的作品記錄了新中國的發展與變遷,讓人們能夠更深入地了解這個時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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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曉升:在現實中捕捉文學的亮光
鄭欣宜 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宋寶穎
談起自己的文學之路,楊曉升給出的答案是“在繁忙的公務與個人創作的夾縫中艱難跋涉”,但不管是早年作為記者奔走在調查走訪一線,還是後期在文學雜誌主持辦刊,身份、環境的變化都不曾讓他放下手中的筆、放下心中對文學的熱愛。
“作家的內心有一台情感的雷達,能隨時捕捉外界的細波微瀾。”緣起于熱愛,堅定於使命。40餘年的文學創作歷程中,楊曉升一路行走,一路觀察,一路思考,一路創作,用情體察世間百態,盡心書寫時代的脈動。
直面人生,直面現實,在作品中將打動人心、引起思考的內容揭示出來 雖然高考時隨社會大潮報考了理科,讀了生物專業,但出於對文學的熱愛,楊曉升在大學期間一直活躍于學校的文學社團,並陸續在報刊上發表習作。1984年,他成為《中國青年》雜誌的編輯和記者,如願從事喜愛的文字工作。
記者思維培養出的一雙敏銳慧眼不僅讓楊曉升洞穿時代變革,且能用筆揭示社會現實發展。在《中國青年》雜誌任職的16年間,除了創作出多篇中短篇小説,楊曉升還留下了《中國魂告急——拜金潮襲擊共和國》《拷問中國教育》等共計幾十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。後來雖然調換工作,忙碌之餘楊曉升仍筆耕不輟,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《失獨:中國家庭之痛》也誕生於這一時期。
數年採訪歷程,可謂艱苦卓絕。聯絡渠道難尋、採訪對象內心抵觸、採訪過程磕磕絆絆……各種現實性的阻礙讓楊曉升的走訪屢屢碰壁。而深入的挖掘,也意味著要不斷揭開失獨父母的傷疤,在採訪中,楊曉升往往隨著受訪者的講述與他們一同落淚,“在情感上備受殘酷折磨”。這一題材在當時社會的敏感性同樣讓出版工作曆盡艱辛,直到2014年,這部長篇報告文學終於以《失獨:中國家庭之痛》為標題順利出版,一經問世,立刻在社會引發巨大反響。
《失獨:中國家庭之痛》中描寫了6個不同類型的失獨家庭及其生活狀況,而這只是楊曉升所見證的失獨家庭中的一部分故事。“從事文學創作數十年,我認為迄今為止自己所作最有價值的就是這本書。它讓我覺得,評判一部文學作品是否優秀,一定要看是否能引起讀者的關注與共鳴,乃至於引發對於全社會的廣泛影響和思考,如果能推動社會進步,那便更好。”楊曉升説。
在大家習以為常的生活中捕捉亮光,然後將它的火焰放大
2000年,楊曉升從《中國青年》雜誌調到《北京文學》雜誌,並在之後任執行主編,主持《北京文學》的編輯工作。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,楊曉升將創作重心轉向了中短篇小説。
中篇小説《海棠花開》講述了趙家三代人跨越70年的命運和故事,一大家人經歷重重矛盾糾葛,分分合合,最終迎接“和氣”的回歸。觸發楊曉升創作這篇小説的原因,是他聽聞身邊一對老教授因子女遠居國外,身邊無人陪伴,偶爾碰到校園中職工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面,總會駐足長久觀看。於是楊曉升開始思考,“對於任何一個家庭或一個人來説,顯赫的名聲,最貼近本真的親情與生活,究竟什麼是更重要的?這並不是簡單的非此即彼,但現實生活中兼而有之的人太少了”。以一座尋常老北京四合院作為起筆展開敘事,落到對中國傳統家庭中親情、倫理、人生、命運等多方面問題的探討,成為小説的核心。從尋常生活中剝露隱藏其中的現實內涵,正是他文學創作的一貫風格。
楊曉升將作家應具備的功力概括為感受生活、發現生活、表現生活的能力。在他看來,優秀的文學作總是能揭示出生活中某個方面的本質,“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説,是在大家習以為常的生活中捕捉亮光,然後將它的火焰放大,而所謂火焰就是隱藏在生活深處的有價值的素材”。
腳步不停,創作不止。退休兩年來,楊曉升仍積極奔赴祖國各地,汲取生活靈感,采風、講課、應邀出席各種文學交流活動等等,他坦言自己一點也不比在職時清閒,可他忙得快樂、充實、自在。在他看來,自己如今進入了一種更加自如、穩健的創作狀態。“不管是從閱歷還是生活積累的角度上看,自己現在已到了寫作的黃金階段。由於有相對充足的個人時間,如今我也有更多的思考和想法,接下來會一步一個腳印地繼續創作,力爭將心中的一個個想法化為一篇篇新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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勞馬:為文學情結注入哲學色彩
甘柳 張曉盈 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周偉
年少時期的勞馬本以為能夠進入中文系完成自己的作家夢,奈何卻因校長一席話進入哲學系學習,但哲學卻從另一方面滋養了他的寫作。哲學為勞馬的寫作提供了一雙“慧眼”,使其能夠在思想的廣闊性和深刻性上把握人物,從現實日常生活入手,揭露人性本質,反映社會現象和本質,這種直抵人性和社會本質的寫作,讓勞馬的作品成為中國文化、中國文學“走出去”的重要代表。
只能用一種語言講述的故事,不是好故事
“只能用一種語言講述的故事,不是好故事;不需要讀兩遍以上的小説,一篇都不值得讀。”這是2019年1月9日勞馬在曼谷獲得泰國頒發的“年度最佳作家獎”榮譽稱號時説的一段話,如其作品中的語言一樣,保持了他一貫的幽默風格。
勞馬自嘲説,自己是一個“過氣”的寫作者,但作為一名業餘寫作者,勞馬的“戰績”卻十分不俗。據不完全統計,勞馬的小説先後被翻譯成俄文、蒙古文、越南文、喬治亞文、亞塞拜然文等20余種語言出版。
“勞馬的小説不是中國寫得最好的,卻是翻譯得最多的之一,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現象。”著名作家閻連科這樣評價勞馬。勞馬的作品大多取材自日常生活。他總是能從一件小事中勾勒出人性並揭露一定的社會現象,這與成長經歷密不可分,同時哲學功底也為其觀察社會提供了一雙“慧眼”,讓他總能在表像的背後迅速抓住實質,用日常小事講出深刻道理。
勞馬小説中所反映的人性共通點,讓很多讀者都能在自己身邊人物中找到影子,這從側面體現了勞馬塑造的人物形象兼顧了共性與個性的統一,反映某些社會本質的東西,如此這樣才能讓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和故事,走進不同國家和地區讀者的內心。
寫作要對生活去粗取精,提煉虛構
勞馬筆下人物都不是一些“高大上”的英雄式人物,而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,比如農民、小公務員、村幹部、教師、企業家等等,通過這些“小人物”的一些荒誕言語和行為,老馬的作品總會引得讀者在閱讀中找到不少快樂。
勞馬認為:“笑的對立面是嚴肅,既不是悲,我認為也不是哭,就是嚴肅。”在談到自己小説中的人物是否有原型時,勞馬説:“小説中的人物確實有現實原型,但是並不能單拎出來具體説是誰,通常是把若干個人物合到一起去寫。”勞馬認為,生活真實是客觀真實的,但也是雜亂、無主題、表面化的,寫作要對生活去粗取精,提煉虛構,而虛構則是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轉化的仲介。
雖未有進入中文系學習,但是哲學的學習也在另一方面促成了勞馬的文學創作,併為他的寫作增添了一股哲學的意味。“在評論家和讀者眼裏,總覺得我的小説意味深長,這可能就是思想性吧。這跟我的教育背景有點關係,但我並不是有意識地去營造這種意味。”勞馬説。
創作小説時注重人物語言和行為的刻畫,為勞馬創作劇本提供了便捷通道。“一個小説家要寫話劇劇本,對他的小説才能和潛力的發揮是離得比較近的,把對話那部分處理好了就可以,不用再去描寫那些景物”。正因為這樣,他説自己“在小説寫作上我就比較善於寫對話,所以劇本我很舒暢地就寫下去”。2012年6月3日,勞馬編劇的話劇《蘇格拉底》在中國人民大學首演,同年9月20日在國家大劇院上演。
寫作只要有興趣、有心情,在哪都能寫,它就會形成一種情結,推著你不斷成長
“小時候作文寫得比較好,小學,特別是初中總是能獲得老師的表揚,寫的作文常被作為範文,在全班同學面前念,大概是這樣一種激勵,我對文學的興趣就來了。”談起與文學的緣分,勞馬依舊能夠回憶起將近50年前的小學時光。
這些經歷無疑在勞馬心裏種下了一顆文學的種子。上大學的時候,儘管學的是哲學,但勞馬“會去文學系聽聽課,聽了一些比如説文藝的本質特徵、中國現代小説史、艾青詩歌等課程”。哲學和文學的雙重滋養,為勞馬以後的文學創作注入了豐厚的營養。
勞馬大學畢業後即留校,開啟了高校工作的職業生涯。即便職位在不停地變動,但他與文學的緣分始終在續寫,“零零散散寫了一點,寫完就擱抽屜裏頭”。1999年,在《短篇小説》上發表自己的第一個作品——《咳嗽》後,勞馬的小説創作迎來了高峰期,此後大量作品陸續發表在報刊上。
對於有志於文學創作的青少年,勞馬認為“閱讀的多樣性很重要,讀過的書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自己,要適當地聚焦精品書”。在勞馬看來,寫作的興趣很重要,要多讀多寫,“文科或者理科生都用對方學科的視角去看一看,這樣所看到的世界也比較全面。而寫作只要有興趣、有心情,在哪都能寫,它就會形成一種情結,推著你不斷成長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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項宏:眾生皆草木 唯有時代是青山
謝蔓 張曉盈 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龔蓉梅
從皖西一個貧困的小城鎮闖到北京,項宏出走半生,沒有忘卻的是故土。他揮筆寫就《人間草木》,將自身的經歷融入書中主人公的命運之中,用26萬字的跌宕起伏,書寫出主人公的心路、情路、人世路,以書中人物命運作為時代背景的縮影,描繪出跨越半個世紀的鄉村劇變。
真實,寫作的底色
《人間草木》是項宏的第一部長篇小説。2022年4月,中國作協的一項徵文活動觸發了他的靈感,想要寫寫自己的家鄉。一個多月成稿,數個月修稿,初稿30多萬字,又幾經刪改縮至26萬字。“我一直想寫點家鄉的東西。但散文可能容不下,也不連貫,會比較零散。於是就想寫一部長篇小説。”由此,《人間草木》從安徽青螺鎮緩緩展開。
青螺鎮原本是窮鄉僻壤,生於此地的陸子歸,自年少時便體會著農村“大包乾”前生活的艱難。他少時勵志通過考學走出農村,後辭去縣裏工作、輾轉到北京,先做餐飲、幫扶農村養殖業發展,又協助“人間草木生態園”落地、延續,其間與3位女性角色相識相知、命運交織。寫主人公所見所行,項宏筆觸優美生動、自然流暢,字裏行間散發著現實主義的輝光。寫愛戀時,文筆至情至性,令人淚下。
項宏生於皖西、長于皖西,19歲入京。世紀之交的北京,霓虹閃爍,然而對於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而言,起初的生活可以用居無定所來形容。“那時候生活比較苦,寫作單純是興趣,日子慢慢熬過來了,就想寫一些文字。”如今項宏經營著多家公司,並涉獵生物科技和餐飲行業。過往經歷不僅提供了一定的物質基礎,讓他寫作起來更為純粹,更是作為養料,豐富了他的文學創作。
豐富的閱歷,讓真實成了項宏寫作的底色。而真實的寫作,也是項宏給青年作家的建議和心得,“踏踏實實地生活、寫作起來別假大空”。項宏用自己年幼時經歷的一件小事為例:“小時候家裏來了客人卻沒有米,只能到鄰居那借米。雖然年齡比較小,但是還是覺得比較尷尬。一碗米如今很普通,但對於我小時候的農村是非常珍貴的。借米的時候,可能人家盛一碗米再用筷子刮平,還人米的時候,挖了一碗米,則是很冒尖的。”這樣的細節,後來被他寫進寫小説裏。
對於人與自然之間關係的深層思考
在創作過程中,查閱《本草綱目》等專業書籍、諮詢了解中草藥知識的專業人士,又結合年幼時在山林中挖草藥、賣草藥等經歷,項宏以中草藥種植為線索,貫穿全文。“一來設計情節,鋪墊描繪陸子歸和孫茜之前的情感;二也借孫茜之口,點出作者對於人與自然之間關係的深層思考。”項宏説。
小説中的孫茜,生於中藥世家,年幼時爺爺挖草藥、種貝母,為家人換得口糧。長大成人後,孫茜雖然靠餐飲在北京立足,但身體不適、病痛纏身,回家鄉是她的夙願。人間草木生態園就是孫茜一手設計、打造,不但藥材種植成功,也成了青螺鎮著名景點。“‘人間草木,相互依存。’這句話是孫茜去世後留下的話,其中一層含義就是因為她種植中草藥,離不開家鄉。”項宏説。
書中角色眾多,和故土關係不一。老一輩人,物質匱乏,紮根于山村,相互桎梏、相互耗竭,如同困獸之鬥。而新一代年輕人,有的外出打工,有的靠求學離開山村,有的固守土地、安於種植,也有一些人背靠祖蔭,為禍一方,更有人在外發展後返鄉,為家鄉事業出力。
面對書中不同人物的命運,項宏的內心是存在悲憫之情的。“每個個體在時代的洪流中被裹挾著,推動著,身不由己,來不及停歇和喘息。個體的悲歡離合在時代大幕佈下,既大,又小。可喜的是,我們的政策一直在向好發展,特別是在黨的十八大之後,鄉村發生了巨變。”鄉村的巨變,項宏是見證人,也是親歷者。全書結尾,陸子歸和俞茹煙相偕向岡上走去。此時,故土的青山和河流幾經週折,終於恢復顏色。一切塵埃落定,草木鬱鬱青青,于沉默中記下千言萬語。
如今,項宏對於家鄉的感情,仍然深厚,空閒時也常常返鄉。“雖然不長居家鄉了,但是聽到家鄉的事、接觸到家鄉的人,仍然會覺得熟悉、親切、掛念。”項宏説,一路走來、世事起跌,故鄉水土仍憐遊子,而寫好故鄉,會一直是他今後創作的方向。
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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